诗经选读(2):哀哀父母，生我劬劳

孝敬父母，是中华民族的美德，诗经《蓼莪》篇，大概是文学史上最早表现这一主题的诗篇了，它以充沛激荡的情感表现了失去双亲的哀痛之情，对后世产生了深远的影响。不仅在诗文赋中常有引用，在朝廷下达的诏书中也屡见不鲜。

《小雅·蓼(lù)莪(é)》

蓼蓼(lù)者莪，匪莪伊蒿(hāo)。哀哀父母，生我劬(qú)劳。

蓼蓼者莪，匪莪伊蔚(wèi)。哀哀父母，生我劳瘁(cuì)。

[蓼（lù）蓼：长又大的样子。莪（é）：一种草，抱根丛生，俗称抱娘蒿。匪：同“非”。

伊：是。劬（qú）劳：与下章“劳瘁”皆勤劳、劳苦之意。蔚（wèi）：一种草，即牡蒿。]

瓶之罄(qìng)矣，维罍(léi)之耻。鲜（xiǎn）民之生，不如死之久矣。

无父何怙(hù)？无母何恃(shì)？出则衔(xián)恤(xù)，入则靡(mí)至。

[罄（qìng）：尽。罍（léi）：盛水器具。鲜（xiǎn）：指寡、孤。怙（hù）：依靠。恤：忧愁。]

父兮生我，母兮鞠(jū)我。抚我畜(xù)我，长我育我，

顾我复我，出入腹我。欲报之德。昊(hào)天罔(wǎng)极！

[鞠：养。畜：通“慉” (xù)，扶持。复：返回，指不忍离去。

腹：指怀抱。昊（hào）天：广大的天。罔：无。极：准则。]

南山烈烈，飘风发(bō)发。民莫不穀(gǔ)，我独何害！

南山律律，飘风弗弗。民莫不穀(gǔ)，我独不卒(zú)！

[烈烈：通“颲颲(liè)”，指山风大。飘风：同“飙(biāo)风”。发发：读 “拨拨”，风声。穀：善，好。律律：同“烈烈”。弗弗：同“发发”。卒：终，指养老送终]

【解读】

此诗是悼念父母的祭歌，以及其强烈的情感抒发不能终养父母的哀痛。

第一层，前两章，“蓼蓼(lù)者莪，匪莪伊蒿(hāo)。哀哀父母，生我劬(qú)劳。蓼蓼者莪，匪莪伊蔚(wèi)。哀哀父母，生我劳瘁(cuì)。"

写父母生养“我”辛苦劳累。这里说到了几种植物，莪蒿是一种很有特点的植物，李时珍《本草纲目》：“莪抱根丛生，俗谓之抱娘蒿”，而且香美可食用；蔚也是蒿属植物，它和许多普通的蒿草一样，又叫牡蒿，都是散开生长，而且粗恶不可食用。所以这里的比喻就很有意思了，诗人看到蔚和其他一些普通的蒿草，以为是莪蒿，其实不是，于是心有所动，也是触物而兴（就是诗经里兴的表现手法）。用莪比喻成材而且孝顺，用蔚、蒿比喻不成才还不能尽孝。诗人以此感叹父母养大自己不易，费心劳力，吃尽苦头，而自责不成才，又不能终养尽孝。

明白了这第一层含义，下面的就很容易理解了。这个其实也类似我们作文里头说的总分模式，这第一章是总写之意。

第二层，中间两章，写失去双亲的痛苦和父母对子女的深爱。先是“瓶之罄(qìng)矣，维罍(léi)之耻。鲜（xiǎn）民之生，不如死之久矣。无父何怙(hù)？无母何恃(shì)？出则衔(xián)恤(xù)，入则靡(mí)至。”用瓶喻父母，以罍喻子。因瓶从罍中汲水，瓶空是罍无储水可汲，所以为耻，也就是子女无法赡养父母，没有尽到应有的孝心而感到羞耻。

接着，“父兮生我，母兮鞠(jū)我。抚我畜(xù)我，长我育我，顾我复我，出入腹我。” 叙述父母对“我”的养育抚爱，这是把前面说的“劬劳”、“劳瘁”具体化。一连用了生、鞠、抚、畜、长、育、顾、复、腹九个动词和九个“我”字，言直意切，絮絮叨叨，不厌其烦，声促调急，如泣如诉，可以说是“声声泪，字字血”。

最后，“欲报之德。昊(hào)天罔(wǎng)极！”，诗人因再也不能奉养父母，报大恩于万一，哀痛之极转而归咎于天，责其变化无常，呼天抢地也。

第三层，“南山烈烈，飘风发(bō)发。民莫不穀(gǔ)，我独何害！南山律律，飘风弗弗。民莫不穀(gǔ)，我独不卒(zú)！”正承此而来，抒写遭遇不幸。以南山险绝难越，劲风呼啸来起兴，用这样困厄、危险、肃杀、悲凉的气氛，来象征自己失去双亲的巨痛、悲怆和凄凉。烈烈、发发、律律、弗弗，重重叠叠而来，哀思一点点加重，读来如呜咽一般，最后化成无可奈何的哀叹。

【延伸解读&典故】

西晋学者王裒（póu）（？—311年），是东汉大司农郎中令王脩(xiū)之孙，他的父亲王仪，高风亮节、气度雅正，被司马昭冤杀。从小良好操行，博学且多才多艺的王裒悲痛死于非命的父亲，从此不朝西向而坐，以表明自己绝不入朝为官。他隐居起来，以教授弟子谋生，朝廷的三征七辟他都没有去。历史记载说，他对父母非常孝顺，在父母坟墓旁坟墓旁边盖起草庐，经常前去跪拜，经常悲伤得哭泣，以至于眼泪滴落的树都因此而枯死了。他母亲生性害怕打雷，母亲死后，每逢打雷，他就到母亲墓前，并安慰说：“儿王裒在这里，请母亲不要害怕。”《二十四孝》中的第十六则故事《闻雷泣墓》，就是讲的这个故事，又称为《王裒泣墓》。

他只要读到《诗经》里的“哀哀父母，生我劬劳”，就每每痛哭流涕，以至于他所教的门人弟子，都不敢读这一篇章，都废弃不学《蓼莪》了。

王裒生性正直，晋书里记载了他不少故事，比如亲自耕种，以糊口谋生，虽然贫穷，却不愿意接受别人的帮助。

后来，西晋王朝覆灭，盗匪蜂起，大家都赶紧渡江逃命到江东区，王裒因父母的坟墓而不肯离去，最后就被贼人杀害了。

《晋书·孝友传》载“及读《诗》至‘哀哀父母，生我劬劳’，未尝不三复流涕，门人受业者并废《蓼莪》之篇”

类似的故事，还有不少，比如

《齐书·高逸传》记载顾欢在天台山授徒，因“早孤，每读《诗》至‘哀哀父母’，辄执书恸泣，学者由是废《蓼莪》”

说的是南朝齐大臣顾欢，他也是一位著名的道士（写了许多道教方面的书籍，还曾因提出“佛非东华之道，道非西夷之法”，尊道贬佛学说引发规模浩大的佛道之争,史称“夷夏之辨”，但经过互相争论和融合后，出现了百家争鸣盛况，反而促使了中国学术思想史发展）。他在母亲死后，去至天台山隐居，开馆授徒，每次读到诗经里的《蓼莪》篇，也是痛哭流涕，门人弟子一样都不敢念了。

《蓼莪》篇对后世影响极大，不仅在诗文赋中常有引用，在朝廷下达的诏书中也屡见不鲜。孝敬父母，是中华民族的美德，诗经《蓼莪》篇，大概是文学史上最早表现这一主题的诗篇了，它以充沛激荡的情感表现了失去双亲的哀痛之情，对后世产生了深远的影响。